皮氅厚长的黑黄色长领拍在桌上,像一只死去多时的黄鼠狼。小吉米被吓得一哆嗦,不仅仅是它古怪的衣样,还有散发出来的那股陈旧、腐败的气息。
“可能…”贝拉特看得出军长的脸色不好,他泯了泯唇角,“可能…是用来对付刃牙虎,它们总是独自出没…恐狼都是成群结队的。”
白天越热,晚上就越冷。在夜里,人类必须靠着壁炉取暖,永夜不会熄灭火焰。但恐狼并非如此。夜深之时,他们用幽绿的眼睛,眈眈而视那些高墙上的哨兵。有的时候城上会射下几箭,它们总能灵巧地避开。
隆德里安摇摇头,目视窗外,“刃牙虎也好,洞虎也罢,它们都惧怕成群结队的人类。但独狼不怕。”
“我父亲说过,狼没有虎大…”贝拉特不敢直视桌上的皮氅,“因为它们太弱小,所以才会住在一起。”
“独狼不会畏惧狮子,也不会畏惧老虎。对它来说,那无非是一顿难啃的骨头而已。”隆德里安回过头,眼窝里道出深邃的寒芒,“记住,离开狼群的狼,都是曾经的‘狼王’。老狼为避开族群,只能在白天生存。哪怕它们已经年老,但生命不到最后一刻,它仍然是无与伦比的猎手。”
他将皮氅重新挂好,“当你们长大之后,会有大把机会到城外猎杀动物。祈祷自己别遇上独狼。到那时你就会明白,这根小绳子上面的刀片儿有多重要。几十、几百人,对它来说毫无意义,它远远要比山怪更可怕。”
我要是有孩子,肯定会有很多床边故事讲,隆德里安想笑,但笑不出来。故事成为故事之前,根本就不是什么故事。
日出东方,雾色没有散尽,营门外聚集不少人影,甚至比昨天还热闹。士兵们围成一团,沸声响彻铁鸦堡,就连哨兵也挤了过去,他们本该去城墙上把自己的兄弟们换下来。隆德里安穿着锁甲走过去,发现其他四名军长已经到齐。最年长的军长是玛迪萨斯·奥古斯丁,他在人群中鹤立——最矮的士兵只有他的肩窝高。
“真是造孽。”帕德维迪·贝基表示,他声音里携藏着怒火。方脸大汉卡里安·莱德也赞同。
“这是一场可耻的谋杀,”蓄着大胡子的玛里萨斯傲然道,“凶手难逃铁鸦军的制裁!”他是东郡兵团最富有经验的军长,在任已二三十年。
营门口聚集了数百军士,观睹着地上的血腥肢体。空中的气味十分难闻。围在这里的人不少年轻士兵都没有见过这样惨烈的景象,他们个个显得局促不安。
“出什么事了吗?”隆德里安走进人堆,出声询问。他的声音不大,但听见了他说话的人纷纷闭上了嘴巴,包括其他军长们。我现在也是军长,隆德里安面对着他们的目光毫无惧意,哪个蠢货敢以为我是小娃娃,我就踢爆他的头。
人群寂静了下来,注意力集中在这个未满二十的人身上。隆德里安的眼睛沉成一条线,年轻点的士兵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目光。
玛里萨斯军长打破沉寂,先开了口,“奥森军长,”他灰白相间的大胡子动了动,“我们都听说了昨晚的事!”
“小子,你孤身击毙了‘山怪’,”抢白的是另一名军长,达斯玛·兰泽,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,“我还从未听说…能有历代总司令以外的人弄死那种大家伙...真有你的!”
“只不过是一头猪,”隆德理安双手背后,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,“而且是它不小心踩中了陷阱。这种事在我们东军反正也不是第一次,没什么稀奇。”他故作轻松,双手背在后面逐一按响指关节。
“咱们的团长那只‘山怪’,纯粹是‘捡’来的,”达斯玛拍拍他的肩,“当时那母猪正生崽,叫凯尔森捡了个大便宜。要不然的话,还不知道得死多少人呢!我跟他混了十来年,他有几斤几两我太清楚了。就让他再年轻二十岁,也没你这个胆气。”
“听北军的人说,是你亲自触动了城下的机关,就在山怪的眼皮底下,”玛里萨斯将大拳头锤在胸口,“你做了只有英雄才会做的事!愿勇气与你同在,奥森军长!”
“勇气与你同在…”其他士兵纷纷拳锤胸口,声音像闷雷击在耳旁,隆德里安一时愣住。无数个梦境里他遇到过这样的场面,但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早晨。从小他就想成为一个被人们认可的人,哪怕自己有着各种各样恐惧的理由。但他还是做到了。
“我用谦卑回应你们的祝福,”他换下病恹恹的面具,双眼睁大,一改平日的神色,“用荣誉回应你们的敬意,用正直回应你们的期待,用牺牲回应荒野!”这是他的誓言,也是决心。
“嗯,年轻的军长,咱们本来应该跟你讨论讨论山怪...”帕德维迪军长眼带怒意,他是个强壮的胖子,“但是你看——”他指向被人群挡住的地面,“有三个兄弟被谋杀了…洪神慈悲,我从没听说过有这么疯狂的杀人犯...死了三个人!”
“除了咱们的兄弟,不只三个。一共死了九个人,”玛里萨斯打断他,“还有六名圣殿军。对,你们没听错。老实说,十年前的‘狮门之战’我有幸参加,波德隆家五十多个人攻进了狮心堡,也没死上五个‘黄皮’。那时候每家领主都养着侍卫呢,尤其是波德隆伯爵,他自己也是个勇猛的战士,独战刃牙虎...可就算是他,一个人也难抵三名圣殿侍卫。”
“九个...”帕德维迪一脸焦虑,他抢过达斯玛军长手中的酒缸,“我得清醒一下。”
“那些金甲兵都是被圣庙训练出来的,由咱们的总司令亲自督训,”卡里安怀抱双臂,跟隆德里安差不多高,“我亲眼见过他们跟西郡的人打架,就像猫欺负老鼠...不是我长他人志气,人家三个人能打咱十几个了。”
“咱们还有加里呢。”达斯玛此言一出,人群里有人忍不住笑声。
“所以说,暴徒不可能只有一个,”另一名军长卡里安补充到,“至少是一个编队,而且装备齐全…”他很难想象凶手拿着什么样的武器。
杂乱的碎尸已经分不清原有的面貌,就连铁甲也辄作一团。隆德里安立刻明白,这些人是带着自己的盔甲被切成了碎块儿。他的目色再次凛下来,蹲下身来仔细观察,发现那些搅成一团的脏腑已经腐烂。难不成是死后被砍成这样的么?木轮车上没有多少血液,显然不是新死之人。
隆德里安寒音问道:“尸体,是什么时候发现的。”
“今天早晨,”人群里一名年轻的士兵回答,“我们...我们巡路的时候发现的。”
“上一次巡路的时间是什么时候?”
“...大概几个时辰前,”士兵放慢语气,“相信各位军长知道,脏水河的味道一直很难闻,行队往往都是最后才绕过去。他们是上一班的哨兵,三个都是咱们东军的。不过…他们的军长现在…”
“现在还在团长的床上舔蛋蛋,”帕德维迪一脸不屑,“加里·格林是个好军长,凯尔森是咱们的好领袖...但他们跟咱们喜欢的玩意儿不一样,都爱拿棍子戳男人,或者被戳。”人群哄笑,卡里安用手背拍了他的肩膀,贴近他的耳朵,“祸从口出。”
“总司令怎么说?”隆德里安蹲在地上,严色不安。
人群半晌无语,几位军长面面相觑。卡里安犹豫了一下,说道:“北军的人先通知了王宫。这事本来应该先汇报给公爵的…但我们现在还没找到总司令本人...”